清炖大雪梨

又不是非要圆满
vb🆔秘制养生雪梨汤

【双白】《忘断》


《忘断》





『一』


会集镇有个青年叫阿水。

阿水在严家酒肆里做活计,工作是日日里拿着小木圆舀,度着量给客人装酒。

店里时刻散着酒的醇香,酒肆外是纷乱的街巷摊市,门面前有棵梧桐树遮了荫,偶尔也有人探个头进来扔他个瓶罐,让照着斤两装灌些新进的女儿红。

来往皆客,市井百态。

有人小酌怡情,有人大醉酩酊。卖酒的地方常有醉客,哭喊失了平常的样子。远行客操着乡音,不停地拽着他倾吐羁愁家思,涕泪撒在面前的酒碗里。

他艳羡旁人都有七情六欲的生动。

人生有几苦,爱恨苦难别离里带着相思生根,即便煎熬于世盘根错节,也没什么好后悔。

他这么想,却连生些想念都是痴妄。




『二』


阿水是被人捡来的。

那时他侧倒在会集镇的小河滩,脸被混着的河泥糊了一半,浑身湿透,像是从上游被冲下来,酒家的老板看他可怜,便捡了回去。

孟春里乍暖还寒,他在刺骨江水里不知泡多少时候,还是发了场高烧,烧退了醒过来,就什么也记不起来,也不知道是不是烧坏了脑子。

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板上抱着棉被垂着眼,听街坊邻居聚成一圈七嘴八舌地议论,脑子里空荡荡的,人们问什么他都摇着头。

乱世里的流离司空见惯。镇上的人为他编了许多故事,他漠然听着看着,记忆如同一张白纸任人描画。




『三』


有鸟雀衔来枝叶,忙着在檐顶上落巢,对街的老板急了拿着竹竿伸到檐上驱赶,一番折腾以店家被麻雀投了一滩鸟粪到身上收场。

清浅日光经筛漏过满树枝桠,片片碎碎的印在窗边,然后悄悄攀爬上土泥墙。

阿水随着众人笑了笑,撑着脑袋从酒肆的窗户向街上看,梧桐庇荫,对家的斜翘檐角是目之所极。

午间的生意清淡,闹剧一过人们也就散了,穿堂风滚过珠帘带了丝丝热气,巷口的野猫也懒得趴在水渠晒着胡须。

他眯了眼叼一片偷偷沾了酒的叶子,只是发呆。胳膊枕着舒服,模模糊糊就睡着了。

猫叫鸟鸣仿佛都很远,耳边只剩是梧桐宽叶沙沙的摆动声。




『四』


蹇宾立在树下隔窗,只看见酒家里的青年一身白,窝着身子趴在栗色柜台上睡得正香。鼻翼轻轻地颤,嘴里像是叼了片树叶子,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的抖。

手下刚刚上报说找到齐将军时,几乎是未曾思索的,他便瞒着满朝人自己日夜兼程而来,不敢大张旗鼓,打马一路细细地寻。

惦念的人如今近在眼前,是个好好的活生生的人。穿着寻常布衣,身量看着高了些,脸上也多了些肉。

他发又长长了,软趴趴的搭在前肩,正浓睡意露出少年无忧的模样,想是肩上已没了护卫王和国家的担子,生活少了不少磨难阻扰。

蹇宾凝着一双眸,亲眼见他安好沉静的样子,心一下子就静下来,把风尘仆仆的急都收敛了去,是多时来都未曾有的安心。

习惯性的,长久以来依赖的安心。

也不知在树下站了多久,少年转醒过来发现他,睡眼惺忪间朝他看过来,眼里乘着细细碎碎的微茫,像是山间灵犀的鹿。

错落石砖依旧撒午间的懒阳,空气有些燥。

小齐过得可好。

想来必定是好的。

梧桐树下,是个恍若隔世的笑,风华灼了眼,失神间,少年差点一个不稳,从柜台旁高脚的凳子上摔下来。




『五』


站在窗外树下的人长了张好看的脸,阿水这样想。

那人眸中有看不真切的雾气隐现,明明笑着,偏让人看一眼便觉得里面带了怨怼缠绵。这目光像一双看不见的手,紧紧攥着他的心脏。

他疑心是看错,待稳住身形后再望过去,那人却还是隔半人高的木支窗,在点点漏漏的光斑里朝他笑着。

他走过来,惹得街上稀疏的路人纷纷侧目。

来人栓了马,一步步朝他更近,白色的袍子洒裹了一身的光,光在跨进屋内的瞬间碎得四散。他一句惯常询问的“要些什么酒”噎在嘴里。

“劳烦拿些不醉人的酒来。”倒是客人先开口。

阿水愣了愣知道自己怠慢,点点头又一下子跑开,将店里上好的竹叶青揭开了盖子舀了半碗出来,认真烫了烫。水沸声夺了周遭一切声音,他做事做得仔细,没发现身后紧随着在他背影上焦灼不离的目光。

他奉酒而上,公子一手两指扣着桌面,接过温热的青花浅碗,仰头就要将酒喝下去,被他好心一句“且慢”拦下来。

酒家都知黄酒当细酌,才好品得其中滋味,他将道理讲给客人,怎知客人却没头没脑地回他一句:“小齐还是这般啰嗦。”

那人说完两人都愣了愣,手里的碗僵了片刻,还是没听他的话,讪讪一笑将酒灌了下去。

客人的一举一动里透着古怪,他说不上来,可听到顺嘴又熟稔的那声小齐,如擂鼓的心却直白的不会骗人。

“我们可曾见过。”还是忍不住问出来。客人看着便是那金玉锦绣里堆砌出的人,阿水自知唐突冒犯,垂着头想他也许不会答。

那人只是坐于凳前,一脸温和等他把话问完,在木桌上曲起手指攥紧,带着出现便让他升起熟悉感抬头将他看着。

他说:“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,刚才恍惚认错了,实在是对不住。”

阿水不在意的挥挥手,听到“故人”二字顿了顿抬起头,忍不住蹙了眉问下去:“你找不回他吗?”他跟着有些着急。

“他离我而去许久了。”嘴边挂的残酒洇湿了胸口的衣,客人语气淡淡,目光却好似隔了迢迢流水隐隐青山追忆着什么事,

“我找不到了。”

艳阳无边,啃噬着朽木里微洇的水汽。人影映在老店里凹凸不平的桌面上,四散分离。

阿水听见他说:“再也找不到了。”




『六』


夜里静,老黄狗间或听见打更吠几声。

时节里夜还凉,阿水在酒肆后堂的屋里裹紧了薄被。

酒肆本就比一般铺子晚些上板子,白日里出手阔绰的那人,付了一堆银钱自说了晚些再来取酒后就匆匆离去。

他最擅长的便是等待,等一天的朝升落日,等一季的春来冬去。

他等到日落归西,等到午夜阑静,又继续等下去。

本不想睡的,有心事,风却大起来像是要落雨,一遍遍轻打窗柩,催人入梦。

他倏忽一下子窜到了沙场逐鹿的场面,梦里他拿着柄寒光的利剑,穿银色的甲。周遭喊杀一片,头颅肢体和尤温鲜血跃起又四散坠落,生死一转瞬,屠戮生生砸出血泊江河。

梦短而碎片,却是丰满立体,那般血肉模糊的境况里,他想起人们讲那镇中河的上游,曾有场极其惨烈的战事。

或许那便是他的记忆,或许他是个曾在刀枪里行走的人,或许有很多,故事更多,但而今却零碎的拼凑不起。




『七』


月亮升到中央。子时小镇上人都已安睡,零星狗吠鸡鸣扰不了清梦。

白日里没看够,或许以后再想看也没有机会了,蹇宾便纵容着自己又三更半夜过来偷偷看。

“小齐。”风声在窗缝间呜然附和。

齐之侃的寝息平稳,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事,嘴角弯弯的翘着。他想像从前那样摸摸小齐的肩,可几番纠结又放下。

“你看你现在总是笑。”

说完他摇摇头,竟有些分不清这话里更多的到底是欣慰还是妒意。

宫里的小齐是不像这样常笑的,更多时候深沉的望着他的王,样子稳重得不像个少年,仿佛跳过了成长的时光,一昔间成为将君王挡在刀枪剑影后的勇武将军。

他挑刀走戟的为君王开一条光明坦荡的路,血雨腥风里从不回头,成了不世出的国器。

小齐本来就该过闲云野鹤隐逸自由的生活,是他不好,私心重得把他牢牢拴在身边,两个人都不好过。

镇里民风比之王城更放得开,齐之侃长得俊,便有小姑娘大着胆子扒着窗,借沽酒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同齐之侃搭上几句话,齐之侃不分人,多半是都会回几句。

这样盛着一颗真心红着脸或满心欢喜得几句攀谈的姑娘,半日里共有八个,是蹇宾白日里坐在斜对酒肆的茶楼里,一个个数过来。

他想他的小齐是配得上这些仰慕的。

就此放手,没有他,小齐该会过得很好。他心里盘算着过些时日他便着人装作熟识齐之侃,编个亦假亦真的故事将他带回那山林去。

“小齐。”他眉眼里揉了些倦意,看着枕席间熟睡的人。

是他在众人莫衷一是里也不肯妥协苦苦找寻的人,是他在茕独惶兮时梦里心心念念的人,他一直想要给他最好的。

将挣开的被褥拉到肩头,再看一眼怕真的会舍不得,他狠心回过头去,没看见床上的人在他背过身去时睁开一双清醒的眼睛。




『八』


月色冷,银灰如练撒在街面上。

街市早已宵禁,夜色里白衣的身影在侍从的簇拥中疾走,还是显得寂寥瘦削孤立无援,逐着月色不知归去何方。

怕被察觉,阿水偷偷跟在后面落得有些远。他不敢妄动,脑海里又反复出现那双眼睛,那样望着他。

他知道这个人在撒谎,根本就认得他,却不肯与他相认。

他一声声小齐叫着他,每想一次,心里便越发地紧一次。

一个愣神间却见他们停下了,一队蒙面黑衣人从前面的街口隐没而出,两相警戒对峙。

当中的人背对他拔出剑,剑光在暗夜里闪烁,转瞬间一个个血肉之躯无声倒地陈横。没有硝烟,修罗极路不似是战场,却尤罩血光。

侍卫一通砍杀后占了上风,他疾步赶上来时一个黑衣人神出鬼没悄无声息地站在战局后方,剑无声无息的直朝最末的人后心刺去。

“小心后面!”他想也没想就奔过去拦,所幸跑得快,赶在刀落前挡在前面。

紧接着后背上一疼。

皮肉撕裂异物戳进骨骼的响音诡秘地由身体传到耳朵里。这时蹇宾才转身察觉,一剑划过,剑气将偷袭的黑衣人割了喉脉,掀倒在地。

刀剑不长眼是冷冰冰的锋利,轻易地被捅进胸膛,蹇宾的安全让他放下悬着的一颗心,控制不住一阵痉挛,没了力气软软倒下去。

下一秒,落跌在一副柔软骨肉里。

面前的脸全然没有白日里对他装出来的潇洒,熟悉的阴戾狠绝挂在脸上,是对着敌人的。

如闸门泄洪,往事浪潮翻滚般呼啦啦的汹涌而来,密密麻麻的苦与甜混合着蜂拥而至。

记忆里契合的人事,逢这一遭同归的春秋。


“你是何人?”

“我吗,我姓齐。”


“等我的腿伤好了,你陪我出山林。”

“没问题。”


“不如你离开吧。”

“属下岂会不顾王上,一走了之。”


在世为人,便是从出生啼哭到垂垂老矣里的每一段都算上,少了一刻都不算齐全。

会集镇被捡来的三水看着从胸膛破出的剑尖,想起自己本来的名字叫齐之侃,比后来胡起的这个好听。想起自己有把随身的剑叫千胜,寒光四溢嗜血染灵,护着他心尖上的人还有他的江山臣民。

想起自己许下的诺言。他曾对了一个人起誓,说着惟肝脑涂地以命相护的话。

齐之侃看着满身血迹却毫发未伤的王上,眼神有些痴。浴血里王上红着眼睛,还是如此爱着急。

“小齐——小齐——。”蹇宾就这么喊着他,目眦欲裂的样子一点都不温柔,还很凶。

心内伴着欣喜更多的是心疼,他只是想同他的王上说一句,小齐记起来了,我记得我的誓言的。哪里知道刚刚张开嘴,潺热的血却争先恐后的涌出来。

他的王上阿蹇手中执剑抱着他,一脸的慌,一遍遍地哄着他说,小齐不要说话了,我都知道,小齐不要说话了。

再抬头像战局看去,却还是那个谋定后动不怒自威的君王。齐之侃向来都是最听王上话的,便闭着嘴乖乖躺着,还逞能地硬摆了个笑,头头将挤在喉咙的血垢通通咽回去。

最后一个死士被剑刃划过脖颈,血液喷薄。

身上冷,下意识的便会寻着向里钻汲取温度。他乱动之后被抱得更紧,压进一个散着香的温暖怀里。那气息他熟得很,仿佛前一夜的梦里还曾温习。

“小齐。”抱着他的人止不住地颤。

“我带你回家。”




『九』


宫中比别处都静些。浓重药味呛鼻熏人,却是早就熟识了的。

将军肩背上妥帖精细地裹了厚厚一层布,他精神已恢复了大半,拽着斜坐床侧的君王不让走。

“王上,别丢下我。”上将军自从恢复记忆后一直卧床养伤,却将王上盯得紧,有了差点被丢弃的教训,恨不得时时刻刻将王上看着拴着不离他左右。

蹇宾无奈地攥着被拉住的衣摆,怕牵动齐之侃的伤口也不敢使力,耐着心地回:“不走,本王不走。”

齐之侃将身子挪到床侧,一头青丝堆铺着垂下,他顺着袖子够上王上藏在衣袖里面的手,握住晃了晃:“阿蹇说会给许我最好的。”

蹇宾挑了挑眉问他,所以呢。

“阿蹇在我心里便是最好的,所以……所以……”

蹇宾停下理袍的手,看着上将军露出的孩子气失笑,手越过伤处支着,在齐之侃额头上落下一个吻,彻底缴械投降:“好好好,我是你的。”

齐之侃这时才露出一个得逞的笑,伸出指头来:“那一言为定。”

一言为定,生当复来归,他们都要长长久久的活。

鸟雀呼晴,是迟来春意。日光融融从开着的窗中泄进来照了屋子的半截。蹇宾坐在床沿,也不顾早朝要误了时辰,静静看着齐之侃只是笑,如桃花带露,风霜耀目。

“好,一言为定。”

君子一诺,以命相守。





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——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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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曾看落日斜阳影 

长风盈满袖,酒醒梦也迟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《梦望断》
   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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